夜茶茶是哪阵风

十足真金

【红色】纪念碑

她蹒跚着回到同福里已经是深夜了,里弄深处不知谁家铺子中传来一两声狗吠,穿透这料峭春寒里散去了多半的血腥气,冷冷地逼人。

从跑马场到家这一路,她心中已经打过了无数的计较,却每个念头都没来得及细想,或者是不敢细想,万千的思绪如掠水凫子似的,在心头打了个晃儿便飞走了,翅尖戳出来的涟漪一波又一波震着肺腑,满眼都是血红。
丈夫的身材高大她很多,一双满是干涸血渍的脚拖在地上,就那样拖了一路,可他再不会觉得痛了,而她也早就麻木到不再留意这样的事。她几乎忘了自己在背着谁走路,但这已经不重要了,她要做的只不过是不断完成走路这件事。其时月色正好,空气冷着凝着,她本是要背着丈夫回家的,可是家在哪呢。

背上那具叫做徐书白的尸体已经是冰冷了,那么家在哪呢。

好像视线中有了暖黄的边缘,耳边也有了熟悉的、在静夜里险些压低不住的痛喊:“姆妈,妈……”。长达几个小时麻木的背负姿态让她无法抬头,甚至无法开口,而她只不过是想要对儿子说一声,天儿,你没有阿爸了。可她说不出来。


徐天颤着双手从她背上搀下父亲,血液混着弹药的气味和父亲身上长衫的粗糙布料一同砥砺在他的掌心,他狠狠地绊在门槛上,一家人几乎是跌撞着进了房门。

什么主义,什么道理,原来真如草芥。

心沉到底的时候,一片空明。

徐天清楚发生了什么,这几日罢工游行和暴力镇压交错,他探亲回家已半个月,却总共没见到父亲几面。十二日晚上,父亲臂上带伤回来,沉默地抬手止住了母亲惊慌的询问,神色严峻地将他叫进书房去。
他似乎已经等了很久,要这样的时刻,父子安静认真地相对,他想要向自己的父亲讨要一个方向——路太纷杂太黑暗了,该往哪里走。从保定军校再到日本特别科,他接触到的都是最前锋的思想,最犀利的政论,最真实的火和血,他便在这板块撞击熔岩迸发天崩地裂间磋磨着一条路。他对上父亲的眼神,恳切地望进去,直直地望见父亲的主义和家国,于是在这一瞬,徐天又知道自己什么都不必再问了。
“天儿”,徐书白看着儿子挺拔的姿态,面上终于带了些温和的神色,但那眼光依旧是慷慨而铿锵的,“记得我教给你的诗吗?”
-“父亲说的是哪一首?”
-“我所以能和人民永远亲近,是因为我曾用我的诗歌,唤起人们的苦心……”
徐天沉声接道:“在这残酷的世纪,我歌颂过自由,并且还为那些没落的人们,祈求过怜悯同情。”他心中泛着张惶,如同等待审判般等着父亲的话。
“好孩子,这样我便无所挂碍了,世事颠沛,切切惜命。”
—“父亲!”他眼底藏着的惊痛一时间全都翻涌起来,眼睑针刺一般,可他却又清楚地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用。毁家纾难前赴后继,他哪里看的少了。
“那句话是如何念的来着……吾充吾爱汝之心,以助天下人爱其所爱?”父亲似是宽解,又似劝阻。徐天心底一片空茫,看向父亲身后墙壁上挂着的“浩然正气”,笔力苍劲,雷霆万钧。

时穷节现,尽垂丹青。

如今他半撑着无声崩溃的姆妈,用了最轻软的棉絮填在父亲冰冷身躯的弹孔上。这也是姆妈吩咐他的,“我们得让你阿爸去也去得体面”。他之前从来不晓得自己的母亲有这样的坚强,可这韧劲直把他逼得心酸。
分不清是灯光月光或是阳光从窗上透进来,徐天在抬眼所见的一切灰色中,晕眩得如同千万颗子弹刚从耳畔擦过。

夜再冷再长,总是会过去的。

他像是对着父亲,也对着自己,轻声念着:

“我不会完全死亡——我的灵魂在圣洁的诗歌中,将比我的灰烬活得更长久,和逃避了腐朽灭亡。
我将永远光荣,即使还只有一个战士,活在月光下的世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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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了普希金的《纪念碑》…最后这句原本是“即使还只有一个诗人,活在月光下的世界上”,改换了一下,更应景些。
好纠结天哥的出场问题…
依旧没有什么剧情的一篇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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